光影之上（二八）
建筑专业师生文
许是昨天晚上睡得早缘故，叶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墙上的时针刚刚走过六。他迷迷瞪瞪地从沙发上撑起身子，腿上微微一动，身后紧绷的痛感顿时让他清醒了几分。
窗外还是一片昏沉。
他打开手机，发现了很多条未读的信息——或是好友在大晚上问出不出来喝酒，或是宿舍群里舍友一口气转发了几条鬼畜视频，或是——
温书隐昨天晚上十点在微信里问了一句“睡了吗”。
叶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随即因为压到了身后的伤势疼得嗷嗷叫唤。他靠着沙发背，一只手捂着被压疼的地方，皱着眉头把老师的消息读了好几遍。
温书隐很少给叶孜发消息。微信上一连串的聊天记录都是他给温书隐交速写作业，而温书隐从来不回复。如今老师冷不丁来一句“睡了吗”，叶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有什么事？
叶孜刚在微信上打了两字，转念一想，抓着手机就冲出了房子，去敲隔壁的防盗门。
他敲了两下，又摁下门铃，才突然发觉现在是清晨六点十四分。叶孜的手尴尬地举在空中，聚精会神地盯着门的动静，生怕自己不小心吵醒了老师。
没过片刻，温书隐家的房门便被打开了。
温书隐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但神情里却没有丝毫刚刚睡醒的困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又回头瞧了一眼钟表上的时间，松开门把手折回了屋内。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孜比温故还喜欢赖床，这一点温书隐是亲身体会过的。
叶孜进到屋内，关上门，闻言只能尴尬地挠头。
“老师，您……起得挺早。”他不知道老师每天都几点起床，不过看这架势，老师的起床时间比他“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还要早。
“生物钟。”温书隐的回应显得轻描淡写。现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早上六点起床是他维持了三十年的习惯。
往常，他都会在早上起床之后看看最新的新闻或者读几页书。
沙发上还倒扣着一本读了一大半的书。书并不厚，叶孜也是第一次瞧见。他伸着脖子看了看书名——《看不见的城市》。
“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温书隐的问题打断了叶孜的思绪。叶孜猛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因为震惊于老师起床之早而把微信的事情给忘了。他举起手机答了一句，温书隐却显得有些惊讶，随即轻笑了一声，难得地逗了叶孜一句。
“没什么急事，原本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处理伤势。不过看你能睡着，该是还不太疼，打轻了。”
“不是！”温书隐一句“打轻了”让叶孜顿时急得嚷嚷出来，不过少年转而声音又哑了下去，低下头蔫蔫地道：“没有，疼，不敢了。”
虽是温书隐先逗的人，但是当他听见那声嚷嚷时，还是觉得别扭，脸色也恢复如常，指着叶孜的房间淡淡道：“没处理就去趴着。”
叶孜从来没想过，“处理伤势”竟然和再挨一遍没什么两样！
温书隐的手掌揉在叶孜身后肿硬的地方，用了几分力道，趴在床上的少年毫无防备地大叫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就抓住了老师的手腕。
“松开。”
温书隐的话好像有着一种魔力一般，即便叶孜疼得哆嗦，依然迅速地把手收了回来。他想护住身后却又不敢护，两只手慌张地在床上来回地扫，最后使劲儿拍了几下床。
“昨天揉开会好受一点。”
温书隐停手时，叶孜仿佛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疼了一身汗。不过当揉开肿块的余痛散去之后，叶孜确实觉得好受了许多，不再像开始一样胀得疼。
叶孜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走出房门，就看见温书隐跷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看书。
天色蒙蒙的，一盏落地灯立在沙发边，暖色系的灯光洒在温书隐的身上。温书隐做事向来专注，目光落在书页上，不知读了什么，眉峰微微蹙着。
叶孜扶着墙远远瞧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打扰。
早饭过后，温书隐要公司加班，叶孜抱着自己的东西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办公室里人几乎到齐了。晚上十二点的投标截止时间哪怕晚一秒都不行，当然，温书隐向来不会卡在将近截止才将投标方案发出去，所以，一整个办公室都把时间自动提前到了晚上六点。
星期日，所有人都在忙。叶孜坐在温书隐办公室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自己的课程设计，屁股下面垫着老师“贴心”递过来的软垫。
即便如此，坐上去依然疼。叶孜画一会儿就左晃晃右晃晃，让自己缓一缓。
在设计前期准备至少两个方案对于建筑师而言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习惯，但是叶孜只有一个思路。
突然，叶孜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他无防备地把手机拿起来，却发现竟然是余舟发来的。
这个点……Y国难道不是半夜吗？！
叶孜很意外，可当他把消息点开之后，整整一屏幕的话让他更震惊了。
余舟打了几百个字。她刚刚得知袁宗泽的病情时脑子里一团糟，也没有和儿子说太多，但是后来冷静下来，她觉得叶孜的想法她有必要参与一下。
给袁宗泽和温书隐设计茶室，从某种程度来讲，也是给袁宗泽和她自己设计茶室。
袁宗泽也是她的老师，是把她引领上建筑设计的人。只是如今，或许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与袁宗泽的那段师生关系了——那时的余舟不过是设计院最最渺小的一粒沙子。
在设计院的日子里，她活在阴影之下。她虽然是温书隐名义上的师姐，在设计院的眼里却不如温书隐的万分之一。
习惯了优秀的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年少轻狂的她为了证明自己，抛下美满的家庭离开了祖国，去更远更活跃的国度寻找自己的地位。她甚至不曾和袁宗泽告别，只是趁着人不在把辞呈放在人办公桌上。
她以为她会有朝一日荣归故里，让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对她刮目相看，可是她的事务所刚刚出了名气，得到的却是袁宗泽得绝症的消息。
直到接到叶孜的电话之前，她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在那之后，她动摇了。
她原本觉得所有人都可以等她事业有成的那一天，可是现在她才发觉什么叫有得必有失。
“我想温书隐可能也会内疚吧，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或许可以有一个方案以‘忏悔’为主题。”
可是话打在对话框里，余舟依然用的是“温书隐”的名号，打着帮助叶孜的旗帜。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以“袁宗泽的学生”自称。她不敢。
洋洋一大串的话。叶孜一一读过去，竟然觉得这文字让他觉得有些惆怅。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老师，心生怜悯。
不过……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叶孜问。
余舟很快就回复了。
“我们是师姐弟啊。”余舟很快就回复了。
叶孜心里一惊，正准备追问，就看见余舟又发了一句。
“我也是H大的啊，我上研究生的时候他上本科呢。”
嗐！叶孜有些沮丧。他还以为是那种师姐弟的关系呢，没想到仅仅是校友。
他早就知道了好嘛！
叶孜放下手机，思路却逐渐清晰了起来。笔在纸上刷刷地划着，最后在温书隐的工作收尾之后给温书隐交了一份用尺规画出来的一草——他的手绘实在太烂了，他怕再挨踢。
“第一个方案的主题是‘永恒’，四周比较通透，希望能够营造一个纯净治愈的空间，第二个方案的主题是……是‘忏悔’，我用了一个游戏里的场景风格，没有开窗，用很多不同的柱子围成了一些小空间……”
叶孜说完，温书隐依然保持着沉默，惹得叶孜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一般。他不动声色地瞄着老师的脸色，生怕老师不满意。
温书隐思考了很久。他确实更喜欢方案二，但是光靠直觉就知道，这样完全密闭的空间太压抑了。作为建筑师，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空间出现……袁宗泽，也不会喜欢这样的空间。
“或许你可以想办法把你这两个方案结合起来。”
“结合起来？”叶孜有些不明白。
“建筑中最美的地方就是光影。比起光全部进来和光完全不进来，光束的感觉会不会更有意境？”
温书隐用了一个可以商量的语气。这是袁宗泽在教导他时常用的语气，在需要创造的专业上，比起“你应该如何”，“你可以如何”更容易引起学生的思考，而不是限制学生的思考。
即便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修改方案，他也没有教叶孜具体怎么改。
叶孜陷入了沉思。他突然想到之前和老师一起看的那个教堂建筑上镂空十字架的感觉，顿悟了。
“把两个方案结合起来，可以墙的上半部分开窗，阳光在特定的时间打下来，落在茶桌上，就是‘救赎’。”
救赎。
温书隐怔了一下，随即一笑：“可以。”
成功交差完，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叶孜很开心，开心到忘了身后的伤势要帮老师去接温故回来。
温书隐要把车钥匙给他的时候，叶孜还晃了晃自己的车钥匙，表示不需要开老师的车。
温书隐瞥了一眼叶孜手里车钥匙：“法拉利？超跑？”
“是！”叶孜笑得有些得意。
“那还是开我的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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